最近读到一篇阐释奥德赛的文章Cave of the Nymphs。作者Porphyry本身是新柏拉图主义者,以奥德赛中出现的洞穴意象为出发点,分析了洞穴意象在整个古代神话传统中的意义、及其对柏拉图洞穴隐喻的影响。我认为将Porphyry的观点介绍到这里来是有裨益的。
这个问题下,一位D姓同学在他的回答中指出,柏拉图与恩培多克勒的洞穴意象以及洞穴即世界的观点来自俄耳甫斯主义。然而,根据Porphyry的分析,这一洞穴意象有着比俄耳甫斯主义更为久远的传统。
Porphyry写这篇文章的本意是阐释奥德赛中出现的洞穴意象
And in the cave are long looms of stone, at which the nymphs weave purple webs, a wonder to behold; and in it are also ever-flowing springs. Two doors there are to the cave, one toward the North Wind, by which men go down, but that toward the South Wind is sacred, and men do not enter by it; it is the way of the immortals. (13.102-112)
Porphyry对这一段落提出的疑问是,为什么荷马的洞穴有两个出口,一个供人类下降,另一个供神灵上升?Porphyry对这一疑问提出的解释是,古人把洞穴作为世界(Cosmos)的象征。(古人——这是一个向来很难被界定清楚的词汇。人们常常爱把神话的制造者归结为“古人”,然而所谓的“古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群体,人们无法给出确切的解释。Porphyry的文章也存在这一问题。不过一般而言,我们可以简单地把古人一词理解为一个时间、空间上的他者。)Porphyry指出,洞穴和世界是由相同的物质(Earth)组成的,并且都拥有着昏暗、潮湿的特质。不过尽管世界昏暗而潮湿,它的昏暗与潮湿是在秩序的控制之下的(Cosmos本身就是Chaos的反义词),因此世界同时也是因有序而美丽、充满愉悦的。世界这一昏暗-潮湿与美丽-愉悦并存的特性,使得洞穴能够更为贴切地成为它的喻体了:洞穴也拥有着令人愉悦的外表以及一个昏暗而神秘的内部。Porphyry用了一个查拉图斯特拉的例子来佐证他的这一洞穴即世界的理论:查拉图斯特拉在一处布满鲜花与溪水的山间,走进了一个洞穴,在洞穴中看见了世界的异象。在此之后,人们便开始在洞穴中进行宗教仪式,并把洞穴作为世界的象征。
Porphyry接着提出,对于古人来说,洞穴不仅是(我们可感知到的)世界的象征,还是世界的(我们感知不到的)隐形力量的象征,因为洞穴内部的黑暗巧妙地暗示了世界的隐形力量很难被感知到。Porphyry认为,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克洛诺斯才会把他的孩子藏在大海中的一个洞穴里、Demeter才会把玻耳塞福涅养在山间的洞穴里。同样地、Porphyry认为,我们也要在这样的语境下理解在恩培多克勒fragments中的话(Porphyry原文只引用了第120节,我加上了第119节,作为上下文的补充):
From what honour, from what a height of bliss have I fallen to go about among mortals here on earth. We have come under this roofed-in cave. (119-120)
Porphyry指出这段话的主语是引导灵魂的力量(the power that guides soul)。换句话说,这段话是世界的力量在感叹自己是多么荣幸来到这个世界、这一洞穴(洞穴在此处作为世界的隐喻)。 我们不难发现,恩培多克勒里出现的这一洞穴意象,与其像D姓同学所说的那样是“灵魂痛苦的无尽旅途中的一站”,不如说是对“含有神秘力量的世界”的比喻。
接着,Porphyry指出,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柏拉图提出了他的洞穴隐喻。洞穴是对世界、对世界的神秘力量的象征;洞穴这一意向本身就是对世界的比喻。Porphyry对柏拉图的阐释就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结束了。如果要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我们活在一个比喻,一个意象之中:我们身处的不是真正的世界,而是世界的意象(a.k.a. 洞穴)。爬出这个洞穴,就意味着爬出世界的喻体,进入的本体。
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Porphyry的The Cave of the Nymphs in the Odyssey的原文(Loeb上没有,我找过了)。